画笼


大厦的应急灯在走廊尽头明灭,绿光扫过林薇凝固的脸时,我终于听见了那声极轻的“唰——”。
那声音像旧胶片被突然抽拉,又像画布在暗处被人悄悄涂抹。我攥着扳手的手心沁出冷汗,看着林薇保持着举手机照路的姿势,连瞳孔里的绿光都没晃动半分——她就像被按了暂停键,唯有脖颈处的皮肤在极细微地抽搐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身体里往外“拓”。
“阿哲,林薇咋不动了?”胖子的声音发颤,他刚从安全通道跑过来,背上还背着腿被钢筋划伤的小雅。我们三个是“城市探险”博主,今晚来拍这栋烂尾了五年的“云顶大厦”,谁也没料到刚进17楼,对讲机就只剩电流杂音,现在连最冷静的林薇都栽了。
我往前挪了两步,扳手在水泥地上磕出轻响,林薇还是没反应。直到我绕到她正面,才看见她视线落点处——走廊墙面上挂着幅嵌在金属框里的画。画框蒙着灰,但能看清画里是和我们此刻一模一样的走廊:绿光应急灯、地上的碎石、甚至连胖子刚踢到的半截钢筋,都在画里分毫不差地呈现。
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,画里有个“林薇”。
画中的林薇和现实里的她动作完全同步,也是举着手机、身体微侧的姿势。可下一秒,画里的“林薇”突然动了——它缓缓放下手机,转身走向走廊深处,而现实中的林薇依旧僵在原地,脖颈的抽搐越来越剧烈,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。
“别碰那画!”我猛地拽住要上前拍林薇肩膀的胖子。话音刚落,画里的“林薇”停在了走廊拐角处,转过身来。几乎是同时,现实中的林薇突然像被无形的线拉扯,脚尖不受控制地朝拐角挪去,步伐僵硬得像提线木偶。
“怎、怎么回事?”小雅的哭声压得极低,“她自己在走……”
我死死盯着那幅画,心脏狂跳。画里的“林薇”站在拐角,姿势固定不动;现实里的林薇还在往前挪,距离拐角只剩三步。就在她的脚尖要碰到画里“林薇”的鞋尖时,我突然想起刚才那声“唰——”——那是林薇刚踏入走廊时发出的,距离现在刚好三分钟。
“胖子!拉她回来!往反方向拽!”我嘶吼着扑过去,和胖子一起抓住林薇的胳膊。她的身体沉得像灌了铅,皮肤冰得刺骨,可我们刚把她往后拖了半米,林薇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,整个人像被扎破的气球,瞬间软了下去。
我手忙脚乱地探她鼻息——没了。
再看那幅画,画里的“林薇”消失了。原本“林薇”站着的拐角处,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,和现实里的场景彻底重合。
死寂在走廊里蔓延。小雅的哭声憋成了抽泣,胖子瘫坐在地上,盯着自己沾了林薇冷汗的手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我盯着那幅画,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——刚才林薇的位置,和画里“林薇”最终停下的位置,只差半米。如果我们没拽她,她就会完全走到画里“林薇”的位置上。
抹杀。这个词像冰锥扎进我脑子里。
“画……画在记东西。”我声音发哑,指着画框边缘——刚才我没注意,画框右下角有个极细的红光点,此刻正缓慢地闪烁着,像计时器。“林薇刚进来时,那红点应该亮过一次,‘唰’的声音就是开始记录……它记下来这三分钟里的场景,还有我们。然后它会改画里‘人’的位置,要是现实里的人走到那个位置,就会……”
话没说完,走廊深处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——是小雅放在地上的水壶倒了。我们三个同时转头,看见那幅画里的场景变了。
画里出现了胖子。
画中的胖子还是瘫坐的姿势,但位置变了——他坐在了走廊中间那堆碎石上,而现实里的胖子,此刻正坐在离碎石堆两米远的地方。画里的“胖子”一动不动,画框右下角的红点闪烁得更快了,像是在倒计时。
“胖子!起来!别坐那儿!”我冲过去拉他,可胖子像被吓傻了,半天没反应。小雅也急了,忍着腿疼爬过来帮忙,我们好不容易把胖子拽起来,往远离碎石堆的方向拖。可刚拖到墙边,胖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着咳着,他的脸开始发紫,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他的气管。
“红点!看红点!”小雅突然喊。我抬头看画——画里的“胖子”还在碎石堆上,但画框右下角的红点灭了。紧接着,又是一声“唰——”。
画里的场景变了。刚才记录的“胖子”消失了,新的画面里,我、胖子、小雅站在墙边,姿势和我们现在的动作一模一样。而画里的“小雅”,位置动了——她站在离我们三米远的安全通道门口,背对着我们,像是要开门。
胖子的咳嗽停了。他瘫靠在墙上,大口喘着气,脖子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淡紫色的印子,和画里“胖子”刚才坐的碎石堆边缘形状,一模一样。
“三分钟……刚才从林薇出事到现在,刚好三分钟。”我盯着画里“小雅”的位置,浑身发冷,“它重新记录了。这次改的是小雅的位置——安全通道门口。要是小雅走到那儿,就会像林薇一样;要是超过三分钟没走到,它就会再‘唰’一声,重新记录,改下一个人的位置。”
小雅的脸瞬间没了血色。她本来就腿伤严重,别说走到安全通道门口,就算爬,三分钟也未必能到。可我们都知道,不能让她去——林薇的死就在眼前。
“那怎么办?我们不动行不行?”小雅哭着问。我摇头——刚才胖子没动,画还是改了他的位置,甚至没等三分钟到,就因为我们拽了他,提前触发了“伤害”。这画不管你动不动,只要被它记录进去,就会被标上“要改的位置”,区别只在于,你走到那位置是死,没走到,它就会在三分钟后重新记录,换个人的位置改,而且每次改完,没对上位置的人,都会被画里的“位置”反噬——就像胖子脖子上的印子。
红点又开始闪烁了。这次的倒计时,是冲小雅来的。
我盯着画里“小雅”站的安全通道门口,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——画里的安全通道门,是虚掩的。而现实里的安全通道门,是关死的。我们刚才跑上来时试过,那门被铁链锁着,根本打不开。
画在改写位置时,不仅改了人的位置,还改了场景里的细节?
不对。我突然想起林薇出事前,她举着手机照过那扇门——当时门就是锁死的。画里最初记录的场景,门也是锁死的。可刚才画里“小雅”站在门口时,门变成了虚掩的。
“它改的不是‘位置’,是‘坐标’。”我猛地反应过来,指着画里的门,“画记录的是‘范围’——这个走廊,就是它的范围。它记录下范围里的所有东西,包括人和物的‘坐标’。然后它会修改某个人的‘坐标’,比如让林薇的坐标在画里变成‘拐角’,让胖子的坐标变成‘碎石堆’,让小雅的坐标变成‘安全通道门口’。要是现实里的人,和画里修改后的‘坐标’完全重合,就会被抹杀。要是三分钟内没重合,它就重新记录当前范围的所有坐标,再改下一个人的。”
“坐标……那我们能不能离开这个范围?”胖子声音发颤,指着走廊尽头,“出了这个走廊,是不是就不在它的记录里了?”
这是唯一的办法。可走廊两头,一头是我们来的楼梯间,另一头是拐角,不知道通去哪里。而小雅的腿伤,根本走不快。
红点闪烁得越来越急,我估摸着还有一分钟。画里的“小雅”依旧站在安全通道门口,现实里的小雅靠在我身上,浑身发抖。突然,我看见画里的“我”动了。
不是位置变了——画里的“我”,手里多了个东西。
画中的“我”,正举着扳手,砸向画里那扇虚掩的安全通道门。而现实里的我,手里确实攥着扳手,可我根本没动。
画在修改“坐标”时,连“动作”都能改?
不对。我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——扳手的位置,和画里“我”举着扳手的姿势,有细微的偏差。画里的“我”,扳手举在右肩高度,而我现实里的扳手,只到腰侧。
就在这时,小雅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身体往安全通道门口的方向倾了一下。我赶紧扶住她,才发现她的裤腿被地上的钢筋勾住了——那钢筋的位置,刚好在她通往安全通道门口的路上。
“是画搞的鬼!”胖子突然喊,“它改了小雅的坐标,还让钢筋勾住她,逼她往那儿走!”
我盯着画里的“小雅”——她的裤腿也被钢筋勾着,和现实里的小雅一模一样。画不仅记录、修改,还在通过场景里的东西,引导我们走向那个“死亡坐标”。
红点开始长亮。倒计时要到了。
我突然想起刚才林薇消失后,画里的场景和现实重合了;胖子没走到碎石堆,画里的“胖子”消失了,场景也重新和现实同步。也就是说,当“目标”没在三分钟内到达修改后的坐标,画就会清除上一次的修改,重新记录当前的所有坐标——包括我们现在的位置、动作,还有周围的场景。
那如果,在它重新记录的瞬间,我们改变了“范围”里的某个东西呢?
我盯着画框——画框是金属的,刚才林薇的手机照过,框体上有几道锈迹,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。再看画里的场景,画里的画框,和现实里的画框一模一样。
它记录一切,包括它自己。
“胖子!帮我!”我突然蹲下身,把扳手塞进胖子手里,“砸画框!别砸玻璃,砸框体!使劲砸!”
胖子愣了一下,但还是立刻接过扳手,朝着画框的金属边缘砸去。“哐当”一声,火星溅起,画框上的锈迹被砸掉一块。与此同时,画里的场景变了——画里的“胖子”也举着扳手,砸向画里的画框,动作和现实里的胖子完全同步。
红点开始闪烁,越来越慢。还有十秒。
“小雅!看画里的‘你’!记住你现在的位置!千万别动!”我喊着,也捡起地上的半截钢筋,和胖子一起砸画框。金属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,画框被砸得变形,画里的场景也跟着扭曲——画里的“我”和“胖子”砸着画里的画框,画里的“小雅”依旧站在安全通道门口,可因为画框变形,画里的“小雅”位置开始偏移,不再和现实里的安全通道门口对齐。
“唰——”
熟悉的抽拉声再次响起。画框右下角的红点灭了。
我和胖子停下手,喘着粗气,死死盯着画。画里的场景变了——新的画面里,我和胖子举着工具站在画框前,小雅靠在墙边,钢筋还勾着她的裤腿。画里没有任何人的位置被修改,所有场景、人物的坐标,都和现实里完全重合。
画重新记录了。但这次,它没有修改任何一个人的坐标。
因为我们砸了画框。画在记录时,会把“画框被砸变形”这个新场景也记进去。而画框变形后,画里的“空间”发生了扭曲,它无法再精准地修改某个人的坐标——一旦修改,就会和变形后的画框空间冲突。它只能记录当前的“完全重合”的场景,无法触发“抹杀”。
“有用……”我腿一软,差点瘫下去。刚才赌对了——画的规则核心是“记录范围、修改坐标、重合抹杀”,可如果范围本身被破坏,它就无法完成“修改坐标”这一步。
但我们不能停。画只是暂时无法修改,只要它还在记录,就会一直等下一个“可修改”的时机。我扶起小雅,胖子在前面开路,我们沿着走廊尽头的拐角往前走——那里没在刚才画的记录范围里,因为画只记录了我们最初待的那一段走廊。
拐角后是另一条通道,没有应急灯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。我们摸着墙往前走,谁也不敢说话,直到听见楼下传来隐约的警笛声——是我们出发前给物业留了联系方式,约定一小时没消息就报警。
走出大厦大门时,我回头看了一眼17楼的方向。月光下,那栋烂尾楼像个巨大的墓碑,而那幅画,还嵌在走廊的墙里,等着下一个进入它“范围”的人。
胖子扶着小雅上了救护车,我坐在路边,看着手里被砸变形的扳手,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。直到警灯的蓝光扫过我的脸,我才敢确信——我们逃出来了。
只是林薇没出来。那个总说“探险要小心”的姑娘,永远留在了17楼的画里,成了那幅鬼画记录簿上,最冰冷的一笔。
@fugou


分手的理由

被盯着的感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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